,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女儿洗的衣服、煮的饭菜、拖的地。
“领子你搓过了吗?不是跟你说要单独搓一会儿,这还是黑的。”
“买什么排骨啊,肉不够你吃了?这么多钱能买多少瘦肉了。”
“我帮你把头发剪了吧,你看地上全是你头发。”
女儿顶着任应月亲手剪的狗啃头,上完了小学和初中。
同学们一直以为这是她的个性,还有时髦的女同学专门来问她,是在哪家理发店做的发型。
女儿总是笑眯眯地说:“我妈剪的哦。”
女儿中考完的那个暑假,市里严打,黑摩的没法开了,任应月用存款租了间店面,做起了小生意。
她脑子灵活,听说现在还能开网店,第二天就去开了网银账号,赶上了电商起飞的风口。
一个暑假过去,任应月卡里余额翻了足足十倍,家里经济状况大为好转。
女儿也不用为了省钱在家里剪头发了。
只是任应月节省惯了,去完理发店,看着女儿的新发型,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哝几句:“就这么剪几下就收三十块钱,也没看出来比我剪得好到哪里去嘛。”
女儿沉默了一瞬,就又笑起来,说:“那以后还是在家里剪吧。”
任应月看着女儿的笑脸,早就磨出了厚茧的心上不知为什么刺痛了下。
她摆摆手,笑骂道:“谁有功夫伺候你,你妈忙着赚大钱呢。”
赚钱、赚钱、赚钱。
一直到女儿出车祸,任应月都把这两个字当作生活的全部主题。
没有钱怎么填饱肚子,怎么给女儿交学费、买辅导书。
那时候任应月总觉得,自己从来没亏待过女儿,已经给了她力所能及最好的条件。
她也还以为,自己有很多时间,可以赚更多钱,带着女儿住大别墅,买衣服下馆子不眨眼。
她的女儿那么聪明,成绩从来都是前几名,一定能考个好大学。
任应月觉得生活越过越有奔头,她怎么会想到,高考前夕响起的那通电话,来自医院。
她的女儿,早上还在问她要零花钱,准备拜完文昌星君再去吃顿好的,再见面,已经躺在雪白的病床上,眼睛再也不会睁开。
一直到女儿火化下葬完,任应月都没有掉一滴眼泪,殡仪馆的人看她的眼神古怪,好心人劝她逝者已矣,想开点,被她一把推开了。
那人骂了她一声“神经病”,她也没理。
她抱着女儿的骨灰盒回了家。她一直是个冷硬强悍的女人,从来不信神神鬼鬼,但从这一天开始,她信了。
她四处结交神婆道士,打听怎么跟亡魂交流,母女心连心,她总觉得女儿的魂还在。
她被骗过钱,也因为殴打骗子进过派出所,努力了很久都一无所获。
整理女儿遗物时,她在书桌抽屉里,找到了几本厚厚的日记本,全都没有上锁。
不是因为信任她,而是因为女儿知道,她根本不会关注这些事。
任应月打开了日记,看到她那个从小到大聪明懂事、开朗大方的女儿,每一页日记都有泪痕。
“讨厌妈妈……讨厌讨厌讨厌……”
“偶尔吃一顿排骨怎么了,排骨就是和炒肉丝不一样,我喜欢吃排骨。”
“明明是你自己的头发,看不到自己发际线都到头顶了吗,凭什么剪我的头发。”
“她为什么要问我在哪里做的发型?他们是不是在背地里嘲笑我?”
“奖学金终于发了,我想自己去理发店剪头发。”
任应月抚过皱巴巴的日记本,看着这一篇的日期,忽然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。
那天女儿带了一支护手霜回家,她在商场专柜看到过,那牌子价格不菲,于是习惯性说了一句:“怎么买这么贵的?”
她当时的语气算是嗔怪的,接过护手霜的动作也很轻柔,可是女儿不知怎么掉了一滴眼泪。
任应月立刻问:“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?”
女儿摇了摇头说:“我看到你手上都是冻裂的口子,妈妈你有空去医院看看吧,护手霜可能也没用。”
任应月欣然接受了她的关心,点头说:“这么贵的护手霜抹我手上,我也是享到女儿的福啦。”
那时候的任应月怎么会想到,女儿掉眼泪不是在心疼她,而是在委屈。
心心念念拿到奖学金就去剪头发,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给妈妈买护手霜。
可妈妈收到礼物,第一反应还是责备。
翻着女儿的日记本,任应月的心口越来越空,越来越冷。
整本日记看不到一个“爱”字,满篇都是埋怨、憎恨、不满。
可每一篇日记背后,又都藏着一件她为妈妈做的事。
分担家务、打零工、赚奖学金给妈妈买礼物……
人是一种自私的生物,正因为爱可以对抗自私的本能,人们才会赞美爱的伟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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