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好活动,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增高他的獬豸冠。
毕竟这獬豸冠,是他从廷尉府书佐爬到雒阳灋吏都尉的全部尊严,也是他全部权柄的代表,是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。
正如他可以借着这獬豸冠的光环,挑起民妇的裙裾,查看是不是在裙裾之下私藏了什么粮食,也可以一脚踹开民宅的大门,宣称有人报信说看见有奸细翻入院中。
他是执法者,他是代表了正义的獬豸。
只要他戴上了这獬豸冠。
『军法明载——』
『依照军律——』
他很喜欢将这些词拖长了强调来说,然后看着那些被刑罚的人尊严在他的靴底碾碎。
二十年前,徐灋吏还叫徐二狗时,连县衙门槛上的雕花都不敢直视。
那年他爹在郡治『明镜高悬』的匾额之下,因交不起算赋被判罚剥了裈裤枷锁游街。
那些府衙小吏吐出的口涎浓痰,从他爹的脸上,身上,顺着他爹光裸瘦弱的肋骨脊背往下流淌。
高堂之上的使君显然不会让这些小吏做这种事情,但是他爹没给这些小吏好处,那么这些小吏当然不会让他爹好过。
那些流淌在他爹脊背上的口涎浓痰,混杂着街道周边围观的百姓的嘲笑声,渗透到了徐二狗的骨髓里。
也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,这大汉的威仪不在皇帝所在的崇德大殿,而在皂吏手中三尺铁尺间。
那些贱民,在面对同样身份的百姓,丝毫没有半点的怜悯,同情,只有无情的耻笑,讥讽,那些欢乐的表情也烙印在徐二狗的心里,使得他现如今在面对其他普通百姓,普通兵卒的时候,看着他们在哀求之时,心中就会大骂活该!
当年他爹被牵着枷锁,像是狗一样的游街示众,这些家伙就怎么没人上前说一句公道话,没有人替他父亲求个情?
虽然沉默的是大多数,但是那些站在前排,嬉笑着,扭曲着脸看热闹的表情,也深深的在徐二狗心中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疤痕。
所以,现如今这些普通百姓,普通兵卒犯在了他手里,才想要来哀求?
哈!
求你卑婢!
穿过瓮城时,徐灋吏忽然看见了一名守垛的士卒,慌忙将半块麦饼塞进箭囊……
守垛的士卒这个动作让徐灋吏浑身战栗,就像饿犬嗅到肉腥。
『私藏军粮!』
铁尺重重抽在戍卒膝窝。
『跪下!』
他享受对方跪倒时膝盖骨与城砖的撞击声,这让他想起十年前在廷尉府廊下,自己膝行奉茶时青砖的冰凉触感。
『杖!』
当木杖拍击而下,他还特意调整了角度,然喷溅出来的血能够沾染到他身上,能够溅落在他的铜符牌上,青铜吞兽被鲜血染红后,终于有了几分真獬豸的神韵。
暮色降临时,徐灋吏正在查验今日刑罚的名册,有用朱砂笔勾圈起来的,也有只是用黑墨所写的。
这些都是被他今日查处出来,并且执行了刑罚的『蠹虫』。
他恭恭敬敬的将这名册举过了头顶,递送到了满宠面前。
满宠接过了名册,扫了一眼,三个红圈,十余个黑名。
在正常范围之内。
兵卒都有折损,只要在正常范围内的,都只是数字而已。
大汉官府,会记得所有百姓的名字么?
不会的,只有个数字而已。
而且还会略写。
『做得好。』满宠淡淡的说道,『辛苦了,下去吧。』
徐二狗趴下身躯,抖了抖獬豸冠,语调温柔平和,『这是属下应该做的……』
……
……
子时的梆子声里,王耘摸进了尸棚内。
昏暗的月色中,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排列着,堆叠着,散发着血腥和恶臭。
他找到了什长的尸体。
无头的尸首,连个草席都没裹,直接垛在昨日战死的民夫堆里。
他扯开了什长身上的裲裆甲,仔细看着在裲裆甲下的绢布。
那原本素色的绢布,现如今已经被鲜血浸染,紫黑一片……
王耘用力,将那绢布抽了出来,接着棚子外面的月光一看,发现了这绢布根本不是一整块的,而是早就有了残破。
『这……』王耘忽然想起来,这不是什么『通敌』的罪证,而仅仅是在那些战死的骠骑兵卒身上搜罗来的物品!
因为骠骑兵卒的后勤保障比曹军更好,所以曹军兵卒会下意识在战斗间隙去摸这些骠骑兵卒的尸首,然后拣取能用的东西……
当然,这些东西,按律是要上缴的。
不过大多数时候,都不会上缴,毕竟从这些骠骑兵卒尸首上摸来的,不管是战甲还是医疗包,抑或是半块的麦饼,都是曹军兵卒所稀缺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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