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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站在深色的斗拱门廊之下,手指轻柔的扶在腰边。
她的皮肤红润而洁净,细腻的像是用瓷片烘烤而成,而非用画笔描绘出来的……光亮的看不到任何纹理。
纹理是凡人衰老的象征。
永具童真的圣女,纯净而高贵的天使,她们不需要肌理或者皱纹做为自己无用的点缀。
与之相反的是。
她身上的服装,颜色很简单,除了白色和黑色两种调子之外,只有一点点的翠蓝。
它又被描绘着极尽华丽。
伦勃朗几乎在以一种炫技式的卖弄手法,来描绘着特里普小姐身上的蕾丝花边。
与翻看巴赫的乐谱的时候,总能在乐章的一些角落,看到由德语的音符唱名所组成的“BACH”这个单词,然后会心一笑一般无二。
早年间伦勃朗的油画里,总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蕾丝边角。
它是画家独属自己的签名。
伦勃朗先生画蕾丝边堪称欧洲画家里的一绝,在1639年开始创作的《玛丽亚·特丽普肖像》,便是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极大成之作。
衣裙,披肩,前后衣襟上的各种装饰性制的蕾丝系带,一层套着一层,一片压着一片。
黑色的衣裙上镶着金丝,金丝上压着彩线。
因为光线的关系,它们共同形成了一种神秘的翠蓝色,再往上则是白色的披肩从深褐色的背景里延展了出来,发源于深色调的底色,又隐没入纹理细制的衣裙。
她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人。
而像是一座山。
一座夜色里,山顶覆盖着层层白雪的山丘。
它是一幅画出来就必定会成功的作品,评论界对这幅作品的追捧和关注也不光是因为伦勃朗的笔触,也因为这幅画所背后的意含。
伦勃朗在1640年前后,接到了来自特里普家族的两笔大订单。
他总共给两个女人画了两张作品。
一幅给寡居的特里普夫人,以赞颂她的贞洁品行和富有端庄。
一幅给即将出嫁的特里普小姐,祝福这位整个荷兰北部地区最富有的财阀女继承人的爱情永远坚贞,希望神圣的婚姻能够得以通向神圣的永恒。
怎么。
你是对特里普夫人的贞洁有意见,还是对特里普小姐的婚姻通向神圣的永恒有意见?
除了明显太没眼力见儿的人,谁会闲得没事,给人家特里普家族的婚礼唱唱反调啊。
仅仅一年之后。
伦勃朗所创作的《夜巡》,它画面的表现力又完全呈现出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效果。
特里普·小姐的肖像是一座雪山。
夜巡就是一堆海边的礁石。
前者以精致的庄严取胜。
后者以斑驳的活力触动人心。
除了艺术史著名的争执——民兵公会的军官们在订购《夜巡》的时候,所有人AA制均分了伦勃朗的佣金,结果拿到画一看,人物有大有小,有主有次,有人站在C位,有人只隐约露了个侧脸,大家因此十分不爽以外。
另外以当时的审美来看。
伦勃朗的画风其实是很粗糙的。
风格的粗糙。
笔触的粗砾。
自《夜巡》开始,伦勃朗受到了评论界的攻击,被雇主拒绝付款,甚至惹上了一些有关酬劳的诉讼官司,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种粗糙的画风。
画室的雇主和画家的赞助人不能接受,便是因为,有人坚持认为伦勃朗交了一幅半成品出来。
他们想要的是伦勃朗完美无瑕的作品。
而非粗砾斑驳的作品。
伦勃朗以精致触及粗糙,尝试以绘制特里普小姐披肩上蕾丝花边的虔诚态度,去描摹坑坑洼洼的独特质感,光和影在画布上交错的质感。
他以落入悬崖谷地的方式,飞向艺术的山巅。
“我不知道伦勃朗更喜欢哪一个自己,我实际上也并不知道伦勃朗更喜欢那幅画。”
刘子明顿了顿。
“身为磨坊主的孩子,他大概应该不会讨厌被奥治兰亲王视为荷兰艺术之未来的感觉,也不会讨厌评论家追捧他,把他称之为第二个鲁本斯的感觉。”
“他未必就更讨厌更成功的自己,而更喜欢失败的那个自己。两者无疑全部都是真实的伦勃朗。两幅作品,对他来说都同样的重要。”
“但我想。”
“伦勃朗的面容,那张带着帽子,留着胡子的脸,却只会被画在其中之一上。伦勃朗很有幽默感的把自己的头像,画在了夜巡里人群之间。要是这样的头像出现在另外一幅作品上……”
“那——”
“我只能说,我真的实在是佩服他的幽默感与勇气。”
这是刘子明今天晚上讲得最好的一个艺术笑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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