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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裴昭叹道:“宁宁啊……”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。

  然而宁离却知道他想说什么,轻哼道:“我只和你说,又不在外人面前这么说。”

  裴昭心道,真是这样么?那为何暗卫已经闯见好几次了?便是那些宁王府的侍卫,偶尔察觉着,对大安宫也颇有不敬之意。而宁氏的小郎君,此刻又在自己跟前,都说是上行下效,宁王府的侍卫如此,自然是因为着自家的主君。

  更何况……

  那时在汤山的别院中,自己就已经知晓了,不是么?

  裴昭淡淡道:“他为佛前替身,便要终日与经书为伴,青灯古佛,不得外出。”而若是替身的正主不幸离世,更是要以死殉之。

  末尾的两句并不曾出口,只因为那替身的已经早死,而做正主的仍端居大安宫。

  宁离听罢,一扬眉梢:“所以当年他去参加佛会,挫了西蕃的风头,大大扬了大雍的面子,难道还做错了?”

  裴昭眉眼低垂,静静地望着身前冰冷石碑,良久,终是叹道:“是对,也是大错特错。”。

  冬日凋敝。

  墓塔之前,这一时间,只听得寒风吹过衰草,卷起枯枝败叶,扑刮起呜呜咽咽声响。

  声声相叠,凄怆不堪。

  “为什么?”

  裴昭从前也也不知,后来隐约间得知些关窍,缓缓答道:“对大雍,自然是一件好事,对上皇,却不见得。”

  “怕是自己的风头被盖过去了么?”宁离恨声道,“可真是小肚鸡肠。”

  少年言辞直白,未曾有半分遮掩,甚至连胸膛也微微起伏,想来是心绪波动极了。

  裴昭先前未想宁离会如此愤慨,可再一想,归猗原本为宁王好友,心中便也恍然。

  宁离那话语落下,面上忽然现出了些微的迟疑,彷佛有些犹豫而不定。裴昭并不曾惊扰他,甚是耐心的等着,才听见宁离不确定的开口:“……行之,那里面也有我家的原因,是不是?”

  裴昭说:“你不必这样想……”

  “可若非如此。”宁离道,“你就不会提及,他与阿耶交好。”

  “只是与宁氏……”

  “我阿耶无兄无弟,我也无叔无伯。宁氏三代一脉单传,若当真与宁氏相交,唯一的人选,也只有我阿耶。”。

  平日里见着,大大咧咧,万事都不挂心。这会儿,却是惊人的机敏。

  那本是裴昭想要的,此刻当真见了,却生出了些后悔。

  如何要将这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掀开,惹得小郎君心意难平呢?

  裴昭不答,近乎于默认。

  听得宁离喃喃问道:“是上皇下令将他处死的吗?”

  裴昭微一迟疑,摇头道:“我并不太清楚,但想来应当不是……当年听他讲经时,他便已经不好了。”

  那段话从口中说出,一时间,心中悄然升起的,竟是怅然。

  谁知道再度踏入净居寺,听闻的便是归猗的死讯?

  大都好物不牢靠,彩云易散琉璃脆。

  原来当初在琉璃塔上听归猗讲经之时,那僧人就已经是重病之身,只是搁着一道帘幕,并不曾瞧见,也不曾思及。

  幼年的裴昭送去一碗梨膏,只是天性使然。没想到却因此结下善缘,得知了真相,捡活了这条命。

  可是,他却救不了归猗……

  眼前小郎君似是极度为那早逝的僧人感到惋惜不平。

  “宁宁……”裴昭叹了一口气。

  ——如今时过境迁,你便是再恨恨不平,那也无济于事了。

  要这样劝慰些,正对上了少年人怒意咻咻眼眸,裴昭忽然间一滞,剩余的话再也说不下去。

  宫中多年,尔虞我诈,他已经血冷,又何必再将那一泼凉水,朝着少年头上浇去?

  岑岑寂寂着,忽然间,有念头转过。

  裴昭轻声说:“再过几日,便是他忌日,你若是愿意,不妨来给他烧一烧纸。”

  果然,宁离并不曾推拒。

  “是哪一天?”

  乍然被问及,裴昭一时间竟沉默,过得片刻,终于道:“是岁末的最后一天。”

  除夕……

  案上一例白果汤,放至冷了,也还剩了大半。

  是内侍与他送来的,宁离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喝,他搅弄着羹匙,心中想的,还是墓塔前的事。

  画圣弟子吴彦之,挥毫泼墨留下传世名卷,《春归建初图》。宁离入建邺城至今,终于找到了那画卷上,最后的一片拼图。

  那风华皎然的僧人,原来是唤作“归猗”。

  画壁中、浮屠下、墓塔前,林林总总得来的些碎片,教他的脑海间,终于拼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响。

  他应当是个贫家子弟,幼年时被上皇买来,作为佛前替身关在净居寺中。在这建康宫中,偏僻的皇寺一隅,无声无息的替上皇出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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