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糊,终是隐没入夜色,再难区分出来。

  没有了佛灯照耀,那九层宝塔也颜色黯淡,无了昔日的光泽。

  四下皆是悄寂,连鸟鸣声都未曾听闻,浮屠四周,连铜铃也不曾晃动。忽然之间,却有一道轻盈的影子,飘到了塔上。他像是一片舒卷的云,又像是一缕轻快的风,倏忽间不见,像是晃眼间的错觉。

  那影子闪身进去,掐指计算着方位。平日里懒散散的,似半点也算不清,今天却难得的清楚明白。

  是这一间,应当没有错。

  宁离悄悄地越过了栏杆,抬眸望向了室内。今夜无云,月色如银,皎皎流光在青砖上若隐若现,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。若是再往深处看去,却是五指不见,什么也探不清。

  有许多法子可以在夜间视物,最简单的还是这一种。宁离手指轻拈,擦过了手中的灯盏。

  室内原本悄悄寂寂,却在这一刻,跳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。

  正照亮了佛阁内垂落的帘幕……

  这举动不可谓不大胆,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片,只有宁离的手中,那火光悄悄地闪烁着。

  若是有人正在巡逻,投过来些目光,说不得就能够发现。

  然而宁离已经更进去几分,于是那犀角灯的火光,也被遮掩了几分。

  置身于佛阁之内,身前三步之处被照亮,宁离侧眸打量。

  算不得宽阔的一方空间,被帘幕隔绝。以内一片严实,伸手不见,以外可见飞鸿远影,巍峨天阙。

  一帘之隔,风光迥异。

  这便是从前裴昭听讲经的地方。

  而在那帘幕之后……就是归猗从前的居处了么?。

  宁离持着碧海燃犀灯,不自觉上前了一步。

  若是依照着裴昭所言,归猗后来,就住在这琉璃塔上。

  他本是净居寺的僧人,慧心通明,却因为触怒了上皇,于是被囚禁在了这高塔之中,不得外出。

  九层宝塔,如若牢笼。

  宁离始终也不能忘却,当时在建初寺里,五愧大师第一次见他,脱口而出的一声“归猗师弟”。

  竟然是把他错认了。

  难道他与那位归猗,容貌间生的竟有几分相似么?

  还有那时在廊檐之中、壁画之前,五惭大师在旁不言不语看了许久,直到听到他喃喃自语,这才出声应答。

  当时只觉得两位高僧面貌和善,言辞可亲,后来一回想,才惊觉,处处都是异样。

  同在建邺城,俱是佛门中人,若果有交往……也应当有交往!

  吴彦之那卷《春归建初图》上,不是便绘着么?!

  忽然间听到脚步声,正在朝着这里靠近,宁离擦灭了手中的碧海燃犀灯,悄无声息躲到了珠帘后的一侧。不知道这深夜里,是什么人会来这偏僻荒凉的净居寺,又是什么人,竟会来登这琉璃塔……

  漆黑的夜里,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”

  那声音……

  宁离立刻辨认了出来,是白日里与他不欢而散的归喜禅师。他还道自己离去后归喜禅师独自登了塔,未料想,却是深夜前来。那一声佛号之后,老僧久久不曾言语,只听见人之呼吸,缓慢绵长。

  这老僧的功夫,怕是并不怎么样……

  宁离胡乱的想着,却也知道此时自己并不方便现身,因此在暗处耐心的等着。

  过不得多久,珠帘后终于亮起了一抹橙红的火光,伴随着袅袅的檀香,馥郁浓烈。

  这是在作甚?

  宁离抬眸望去,只见错落而模糊的影子,在那罅隙间被拉长。那时在塔下他见归喜禅师的言辞神情,无比强硬,此刻在这塔上,听得一声唱出的佛号,却是似悲叹,似惋惜。

  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,终于听得归喜禅师开口,老僧嗓音粗粝:“我本不该来,只是今夜难寐,实难忍住。”

  “我这不该来的人来了,那该来的人却没有来。师弟,他的那个脾气,是被谁养出来的性子。他那样子……他可真是一点儿都……”。

  这说的,难道是他么?

  宁离颇有些迟钝的想,可为什么听归喜禅师的意思,彷佛他成了那该来的人?

  珠帘之后,老僧的末音消隐而不闻,但宁离猜测,那吐出口的词,大抵不是糟糕,就是顽劣。白日里才起了那一番冲突,归喜禅师看上去气的很了,想来想去,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好话。

  宁离原本也没什么指望,更不央着归喜禅师定要美言几分,只是疑惑随之生在了心头。

  听那语气,总不能是归喜禅师还很想带他登塔来这处小小的佛阁罢?

  他还想听归喜禅师还有什么话,然而出乎意料,佛阁陷入了沉寂。

  老僧端着油灯,枯槁而沉默,一点斜影拉长,并不知他心中思索何。

  宁离耐心的等着,珠帘内外,一时俱寂静。长夜漫漫,万籁悄悄,他无意识想到,看来归喜禅师与此间的主人一定大有渊源,否则不会深夜前来。又想到两人本是师兄弟,关系好些也无可厚非。就这么胡乱的思索了会儿,忽的听闻脚步声,宁离蓦地回神,这才发觉,原来阑干之外,已是月上中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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