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，家族中的族老亦是老泪纵横，颤颤巍巍地递过一封遗书，长叹一声：
“昨夜，你大哥听闻你高中的喜讯，喜不自禁，天还未亮，我带着族人，便急匆匆赶来老宅。
准备为你张灯结彩，谁料想，推门却见他躺在床上，早已没了气息。
看模样，应是昨夜服毒自尽。你们兄弟二人，自幼父母双亡。
他含辛茹苦，栉风沐雨，省吃俭用，只为供你读书。
好不容易盼到你功成名就，却不知为何，竟选择如此决绝的路。”
李修元只觉眼前天旋地转，身形一晃，几欲跌倒，忙伸手扶住书案。
哆哆嗦嗦地将手中信纸展开，哥哥熟悉的字迹，映入眼帘：
“吾弟，见字如面，为兄一生碌碌无为，幸有你天资聪慧、勤奋上进，方能光耀门楣。
如今你鱼跃龙门，高中状元，我此生心愿已了，家中债务业已还清，你莫要牵挂。
自你嫂子意外离世，我早已生无可恋，形同槁木。
只因你尚未成家立业，故而强撑残躯，不敢撒手离去。
如今你既已功成名就，我亦知晓，你素日倾慕唐小婉小姐，她才情出众，与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我已嘱托家中长辈，不日便请媒人，上门提亲，盼能玉成好事。
只可惜，中秋佳节已至，你嫂子在时，最喜阖家团圆，我实在不忍她，再苦等一年。
思来想去，唯有奔赴隐世，与她团聚，弟弟切勿太过伤心，万望珍重。”
李修元读罢，双腿一软，跪地恸哭。
他环顾四周，目光游移，最终落在陈旧的书案上。
顿了顿，他长身而起，步履沉重地走近。
只见书案上，一本账本赫然摊开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，记录着多年来的收支细目。
每一笔供他读书的开销，都被兄长标注得详尽无遗，历历在目。
他目光下移，近几月的账目却触目惊心，皆是卖物偿债的记录。
更有甚者，“卖血换钱”四个隐晦小字，如同一把利刃，直直刺入他的心窝。
他眼前一黑，身形一个踉跄，险些栽倒在地：“哥哥，你何苦至此……”
狂风呼啸着，从敞开的门窗汹涌灌入，吹得账本哗哗作响。
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，往昔的事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他记得寒夜漫漫，大雪纷飞，兄长将仅有的一床棉被，严严实实地，裹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。
自己却瑟缩在灶边，于那微弱的火光中，熬过一个又一个清冷长夜。
殿试前夕，兄长目光中满是期许，将精心备好的干粮和铜钱，塞到他手里，千叮咛万嘱咐，盼他有个好前程。
如今想来，那时，他已经有了轻生的打算，或许那时说的，多半便是遗言。
“哥哥，你走了，这荣华要来何用……”李修元对着棺木喃喃自语。
外头，人群的喧闹似被隔绝，这一方空间，唯余他与哥哥阴阳永隔的绝望。
良久，他缓缓起身，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，棺木要落葬，可他心中的愧疚与思念，怕是再无安葬之处。
唐小婉俏立在门外，凝望屋内那揪心一幕，晶莹泪珠，顺着脸颊簌簌滚落，她抬手轻抚心口：
“怎会如此？李公子大喜的日子，却遇到大悲的事情！”
凌虚掏出素净手帕，递予唐小婉：“人生不如意事，十之八九，命运无常，生离死别，不可左右。”
唐小婉接过手帕，轻拭泪痕，抬眸望向凌虚：“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？”
凌虚回首凝视唐小婉：“昨夜，我机缘巧合下，偶遇他的哥哥与嫂嫂。”
唐小婉娇躯一震，后退半步，瞪大双眸，难以置信：
“这怎可能？他嫂嫂一年前，便已离世，你莫不是看错了？”
凌虚不置可否，神色平静，取出玉箫，置于唇边，吹奏起《曲终人散》。
箫声呜咽，如泣如诉，令人闻之动容，潸然泪下。
屋内，李修元本沉浸在悲痛中，忽闻这熟悉的箫声，疾步走出。
“这是我哥哥和嫂嫂，生前创作的曲子，你怎会吹奏？”
凌虚收起玉箫：“逝者已矣，你哥哥嫂嫂，在隐世已经团聚，如今他们也算得偿所愿。
你当节哀顺变，莫要再沉浸在这哀伤中，擦干眼泪，应为他们感到欣慰才是。
这首《曲终人散》虽由他们所作，却由我命名，今日便赠予你。
须知曲有终了日，人有离散时，过往如烟云，唯有放下，方能逍遥自在。”
言罢，凌虚转身离开，唐小婉至李修元身前，轻言软语抚慰了几句。
美目顾盼间，见凌虚已远去，忙莲步生风，快步跟上。
“凌虚，”唐小婉娇声唤道，“这几日不见你踪影，你究竟在忙些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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